close

我大部分的童年是跟奶奶一起渡過的,她一心只顧著和爺爺打理百貨商店的事情,似乎從來沒有花過太多心思在我身上。都說他們夫妻是小鎮上最富有的主,可我卻像赤貧家庭中的孩子,沒有過零花錢。我不怨恨他們,真的!一點也不。爺爺奶奶對待自己也不見得大方。我們居住的地方叫做金湯,名副其實盛產黃金的地方,當開采金礦的暴發戶們成為小鎮的新富階層,各式的黃金飾品也在街頭巷尾悄然流行起來。闊太太們喜歡將所有能夠戴上首飾的地方掛得滿滿當當上街巡游。 “你耳垂這么好看,應該戴對金耳環啊!” 常常有人這樣跟奶奶講。她笑而不答,每次有新式樣的耳環,她總會在金銀飾品加工店的柜臺前流連很長一段時間。我曾聽她小心翼翼地跟爺爺提起。“給我做對金耳環吧。”爺爺埋首于賬目和貨物之間,連頭也沒有抬。 大概過了很久之后,黃金首飾的流行風暴不但沒有減弱,反而越刮越猛。 “你怎么還戴這種款式的耳環?我老公說康定的手工最好,所以拿了一塊黃金去那里加工了。” “我也讓我老公去定做,最好在手鐲上鑲兩顆大紅的珊瑚,賺到了錢不打扮老婆,那男人還算有本事?”······ 闊太太們有時會在我家的小店里議論男人和黃金。 終于有一天,奶奶得到了她生平第一對金耳環。爺爺給她的時候用紅布包裹著,奶奶臉上也綻放著紅色的光芒,拿在她手中禮物的仿佛是活生生的長著金色翅膀的小鳥,拆開了,飛走了,奶奶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來。那只不過是金耳環流行之初的樣式,一個圈圈,細得像根銅絲,小得連奶奶的耳垂也包不到。 “耳環這么小。”奶奶咕噥著抱怨,但還是被爺爺聽到了。他大聲罵道:“嫌小!去打個犁頭掛起來吧!”那是我第一次心疼什么人,奶奶努力地忍著眼淚不讓它落出來,她重新把耳環包進布里,還原成爺爺最初送她的模樣。 從那以后,奶奶更沒有時間搭理我了。她在后院起了一個灶臺,安放了石磨,天蒙蒙亮時,她開始磨豆子做豆腐,奶奶說這是她的老手藝,再不撿起來恐怕會荒廢了。每天的兩磨豆腐總是還沒走出巷口便被搶購一空。后來她又在灶臺后面撐了一塊木板,又買了很多布料,她說,年輕時曾師承當地手工最好的老裁縫,要是再不做做,手藝恐怕會荒廢了。奶奶做的衣服迅速風靡起來,進進出出量體的,拿貨的不比光顧百貨店的人少。一沓零錢換成整十塊,再把一摞整十塊換成百元大鈔,終于有一天,奶奶去康定看姑姑的時候順便去了一趟黃金店子。回家的時候,她漂亮的耳垂上掛著店里手工最好,分量最重的龍口耳環。是不是金光閃閃的“龍頭”在小店的燈光下過分耀眼,爺爺始終瞇著眼睛埋首于他的賬目和貨物之間。 同齡的爺爺奶奶決定在他們六十歲那年結束百貨商店的經營,在大一點的鎮上買了一幢有菜地有花園的房子頤養天年。爺爺可能是真的放下了,養養魚、種種花打發時間。奶奶卻變得更加忙碌,依然每天兩磨豆腐沿街叫賣,來找她做衣服的人也更多了。另外她還養了幾頭豬,自家留一頭,其余的全部賣掉;奶奶喜歡埋首走路,她說這是好習慣,因為她總能撿到一些別人不要的零錢,攢得多了,又換成整錢,另外還有一些其他的收獲,廢舊的瓶子、紙盒、廢鐵。爸爸、叔叔、姑姑回家從來不忘給她一些零用錢。“阿媽,這些錢足夠你用了,以后別在去街上撿東西了,不然別人會誤會的。”奶奶欣然收下孩子們的孝心,滿口應承之后一如既往地繼續她的習慣。衣柜里的新衣服越堆越多,她一件也沒有穿過,她總說穿壞了可惜。 佩戴黃金首飾的風頭早已經過去,但奶奶對它的執著依然不減當年,只要存夠了現金,她立刻會去買回戒指、手鐲、項鏈等等。可這么多年我一次也沒有見她戴過。即使最隆重的春節,她也只是拿出一只鐲子或是耳環象征性的佩戴幾分鐘又重新放回去。 前些年翻新了房子,似乎房子再大也裝不下奶奶收回的破爛玩意兒,裁縫的衣料占去一間;撿回的塑料瓶子占去一間;她總在四處尋找無人耕種的土地,收回的農作物又要占去一間。難道奶奶是在逆著時光行進,歲月賦予她的是使不完的力氣。畜牧局貼出告示:收喂養波爾山羊的草料,十斤兩元。草料要自己到山坡上割。本來奶奶應該可以負荷的更多,只是堆積起的草垛幾乎和她的身高一樣。亦步亦趨,草垛越來越松,膨脹的野草纏繞著人影,夕陽下,只見一副扭曲的巨型身影緩緩往看不見的遠方緩緩移動。 >>>更多美文:親情文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    創作者介紹
    創作者 t60dtxbp 的頭像
    t60dtxbp

    杜易淑的優質推薦評比

    t60dtxbp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